整個暑假，徐霜都過得心神不寧，主要困擾來自唐海。

那天她鉚足了勇氣狠狠威脅了唐海，可對自己的震懾力並無多大把握，她擔心唐海報警，給照一帶去麻煩——眼看照一差不多已經走出往事的陰影，她無法想象再次被推入深淵後的照一還能不能站得起來。

雖然一直提心吊膽，但徐霜一個字都沒敢告訴照一。她依然定期遠赴宜城和照一見面。

自從和徐霜講開後，照一便開始為入學做準備，明誠為他推薦了一家不錯的留學機構，結合照一的優勢和興趣，選定了幾所歐洲的老牌工業大學，逐一填報備考。

照一希望能在來年夏季入學，這樣準備的時間會比較充裕。他個人還是傾向於去德國就讀，一則契合心意，二則當年仔細研究過學校背景，對校園文化、入學流程心裏都有底。

不過去德國還要過德語考試關，雖然之前學過，但已荒廢兩年，如今不得不重新開始，加上專科考試的要求，足以讓他忙得把接下來幾個月的時間都填滿。

徐霜在宜城的日子，會幫他一起準備資料，搜集考題難點。有時也會幫照一做一些默寫、抽背的檢測工作，這是照一最喜歡的部分，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高中。

不知不覺，暑假就快過去了，唐海那邊沒有一絲動靜，徐霜才暗暗松一口氣。

離開學還有兩天，徐霜不再往外跑，待在家裏為返校做準備。那天上午，她正整理作業，手機響了，是照一找她，說要來三江買一些參考書，問徐霜有沒有時間一起去。

徐霜心裏是有點顧慮的，自從被唐海識破後，總覺得照一在三江不安全。

“是去新華書店嗎？”她問。

新華書店在市中心，徐霜一想到密集的人潮就心裏發虛，尤其她有很多同學都喜歡逛那家書店，畢竟那裏的學輔資料最全。

照一說：“不是，我要的資料新華書店沒有。是去北郊新開的一家工具書店，那裏有不少原版書籍。”

徐霜心軟了，想想開學後要好一陣兩人都見不著面，哪裏忍心拒絕，兩人便約好碰頭地點，徐霜和錢慧玲打完招呼就出門了。

一小時後，長叔在北郊汽車站接到徐霜，然後送兩人到附近新開發的商貿區，照一要去的書店就在商貿區內。那裏臨近工業園，環境整潔，各種檔次的飯店和購物商城鱗次櫛比，不過因為開放不久，客流稀疏，還不能和其他成熟的商業中心形成競爭。

按照慣例，長叔把他們送到目的地後便與兩人分頭行事了，由照一帶徐霜前往鐘書書苑。

書苑在購物中心的三樓，兩人一路進去，免不了在各種店鋪之間流連一番。

照一老想送徐霜禮物，看見她喜歡的就要買下來，但徐霜死活不要。

“你上次送的羽絨服我一直沒敢穿，還藏在櫃子裏呢！那麽貴的衣服，姐姐看見了肯定要起疑心。”

照一心疼，說：“幹脆告訴她吧，不要再躲躲藏藏了。”

徐霜猛搖頭，“不行的！如果讓姐姐知道我和你有來往，她肯定能猜出來我失蹤是怎麽回事，姐姐的脾氣不會就這麽算了的。萬一事情鬧大，讓警察知道，你會很麻煩。”

“我不怕……”

“可我不想讓你有麻煩。”徐霜看著他，“終歸不是什麽愉快的事，而且你就要出去了，萬一這件事暴露，會影響你出國的……還是等等吧，等我上了大學，離家遠了，可能性更多了，到那時再告訴姐姐我們的關系，很多事也能圓得過來。”

照一心知徐霜是為自己考慮，嘆口氣，點點頭。

買好書，經過文具用品專區，照一忽然拉徐霜進去，挑了整套的素描鉛筆、幾本專用畫稿，還有一本解析得很清楚的教程送她。

徐霜照例推拒，“雖然很想畫，可是一開學根本沒時間，買了也是浪費。”

照一勸她：“到了高三就是反覆刷題，保持手感，最重要心態必須好，要學會自我放松，如果老是處於緊繃繃的狀態，反而發揮不好。”

“可老師不許我們看閑書。”徐霜翻著那本素描教程，“只能先放家裏，等考完試再學了。”

“沒有書你照樣可以畫。”

“畫什麽呢？”

“畫我。”

徐霜失笑。

照一一本正經說：“你每天畫一張我，每天進步一點點，到畢業的時候不就可以隨心所欲畫出一個向照一了？別笑，到時我要考你的。”

徐霜把教程放回架子上，把本子抱在懷裏，“既然這樣，我自學就好了，爭取每天畫一遍照一哥！”

照一得意地笑起來。

既然不能送禮物，照一就用美食來餵徐霜，中午，兩人去吃了頓豪華的法式大餐。

徐霜不習慣用刀叉，照一便手把手教她，徐霜聰慧，很快掌握了，切割起食物來有模有樣，照一托腮望著她，一臉滿足的笑。

徐霜甜甜地問：“你怎麽不吃呀？”

“我喜歡看你吃。”

徐霜環顧左右，“這家飯店看著真是富麗堂皇。”

“你喜歡嗎？”

徐霜笑著搖頭，“在這裏吃飯，感覺像在拍電視劇。”

照一也笑，“那你喜歡什麽樣的地方？”

“家裏。”徐霜不假思索，“我就愛熱熱鬧鬧的，一大家子人一起做飯，然後圍在桌子邊吃。”

照一笑容驀地淡了，意識到徐霜心裏裝著太多人，不像自己，只有稀稀落落兩三個。

而在未來，他或許能滿足徐霜很多願望，唯獨這一條：和她的家人坐在一張桌上吃飯，他可能是做不到了。

徐霜沒有察覺照一的變化，她正專心致志分割一塊烤鱈魚。

照一望著她溫柔嫻靜的臉，迅速調整了心情：如果徐霜不是這樣溫婉豁達的性格，自己也就沒機會走到她心裏去了。

照一深深註視著徐霜，眼神溫柔，內心充滿繾綣之意，無論他曾經經歷過多麽難以忍受的痛苦，此時此刻，他依然感激上蒼，能讓他遇到這麽好的女孩。

也許，也許有天，他會為了她徹底放下心中的仇恨……

徐霜忽然問：“對了，照一哥，姐姐上次去香港是給長輩祝壽來著，那位向老先生是你爺爺吧？”

照一重新拿起刀叉，悶悶地說：“嗯。”

徐霜遲疑一下，很是困惑，“那你怎麽沒去呀？”

“不想去。”照一直言不諱，“我和爺爺沒什麽感情，還有他那位囂張跋扈的夫人，一直看不起我媽，我幹嗎要去他們跟前湊熱鬧？”

“對不起，我不知道……”

照一擡眸：“別說對不起，和你沒關系。”頓一下，“你想知道我的事，盡管問好了，我不會對你隱瞞的。”

他心裏想的卻是，人要做到真正釋然太難了，大概只有空想的時候才行，一涉及現實，那些怨憤的情緒便牢牢把持住內心，揮之不去。

徐霜展顏，“那你現在開心嗎？”

照一看看她，慢慢笑起來，“開心。”

他在心裏說：和你在一起的每時每刻，我都很開心，開心極了。

* *

下午三點，周嵐拜訪完客戶，獨自駕車回公司，路上，她的思緒不斷被丹尼爾幹擾著。

她從客戶辦公室出來後不久，就接到丹尼爾來電，這已是他第三次給周嵐打電話，而每一次，他都會給周嵐多拋出一兩根橄欖枝，一副不征服她不罷休的架勢。

周嵐既看重他雜志的影響力，也無法忽視他擁有的豐富人脈，所以態度上還維持著在港時的熱情，也沒有一口回絕他的提議，再三表示要好好考慮才能給答覆。

第三次通話，丹尼爾依舊先追問合作封面模特的事，起初，周嵐的心情是愉悅的。

“林先生這麽執著，我終於相信你不是和我開玩笑了。”

“哎呀，周小姐，我丹尼爾別的方面是會開開玩笑，但和雜志有關的事我都很認真的，你的外形、氣質都很不錯，以我多年的從業經驗，我可以向你保證，上我的雜志封面一定能讓你一夜成名！唉，可惜你已經是向先生的女朋友，要不然我一定把你追到手！”

“林先生又開始說笑話了……呃，關於模特那件事，真不好意思，暫時合作不了。”

“有什麽問題？”

“我現在要忙的事太多，分不開身，不過這個想法對我還是很有吸引力，也許等將來……等我這邊各方面都成熟一些再考慮吧。”

丹尼爾耐著性子聽她講完，一針見血問：“是不是向明誠反對？”

周嵐一怔，笑道：“為什麽這麽問？”

“你先說是不是吧？”

周嵐對他得意洋洋的口吻不太感冒，語氣略含生硬說：“他是他，我是我，我做決定用不著征求他的意見。”

“周小姐就不用掩飾啦！”丹尼爾刺耳的笑聲從聽筒裏傳來，“本來你在香港答應得好好的，一回去就反悔了，傻瓜都猜得出怎麽回事！”

周嵐語結，心裏的不痛快又添了幾分。

“我和向先生雖然算不上朋友，可彼此認識也好幾年了，他什麽樣人我還是蠻清楚的，當然我不是講他為人方面有什麽問題啦，向先生有許多地方值得我們年輕人學習，敬業、穩重、謙和，他的風度是有口皆碑的。不過我不怕講實話，他有些觀念真的太老啦！光光不許女朋友在人前展示風采這一項，我就很難接受呀！”

周嵐被戳痛，又無法爭辯，幹脆沈默。

丹尼爾進一步說：“周小姐，我看你是那種脾氣很直的女生，我喜歡你這種性格，也把你當朋友，所以有些不該講出來的話，我也忍不住想告訴你。”

周嵐壓下敵意，軟軟一笑，“哦，那我可以不聽嗎？”

丹尼爾哈哈大笑，笑聲收斂，忽然低聲說：“你本身就是能量很足的人，總有一天會大放光彩，實在不該被人當金絲雀那樣養起來……”

周嵐到底還是被勾出了惱意，沈聲打斷他：“拜托！林先生，我還以為你要告訴我什麽金玉良言呢！真是笑話，我什麽時候變金絲雀了？明誠從來沒這麽對待過我！”

丹尼爾的笑聲再次傳來，“可你在很多地方還是被他約束著呀！而且你知道最可怕的是什麽？”他故意頓一下，然後加重語氣說，“最可怕的是——明明是他自己的意見，他卻有本事說服你，讓你認為那是你心甘情願去做的。周小姐，我和你講這些，倒不完全是因為你拒絕做我的模特，我是看到你的潛力，為你覺得可惜……”

話不投機，周嵐草草結束了交談，然而丹尼爾的那些話卻如魔咒一般籠罩在她心上，令她陷入迷惘。

明誠真的在限制自己嗎？還是丹尼爾言過其實了？

但有一點周嵐早已意識到，正如丹尼爾所說，她和明誠之間在觀念上有著不小的差別，而明誠總是用年齡優勢有意無意地將她引導到他希望自己走的那條路上，不止一次。

就在幾天前，工業園招商辦的袁斌就把周嵐叫去，告訴了她一個內幕消息。

“工業園一期目前還有少量廠房可以出售，價格方面，會根據對企業的評估做適當調整，不過你可以放心，肯定會相當優惠——小周你以前不是說過，對買廠房很有興趣嗎？這麽好的機會，事不宜遲，再往後，二期和三期出來，我們就只租不賣了！”

周嵐火燒火燎去找明誠商量，卻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不是講好兩年後再考慮建廠的事嗎？現在買了也用不著。”

“可是機會難得啊！”周嵐急，“反正早晚要買，就先買下來好了，自己用不上，還可以出租嘛！”

“如果那麽好租出去，工業園怎麽自己不往外租呢？”明誠還是不熱心，“如果一定要買廠房，也不必非考慮茂豐，據我了解，艾斯附近就有不少空房子，可租可售。無論地段還是管理，不比茂豐強多了？”

周嵐的心突然拔涼。明誠顯然還在惦記力成與艾斯合並的事。一旦力成遷入艾斯，那麽在艾斯附近買廠房擴建就是理所當然了。

明白這一點後，周嵐就不和明誠爭了，也一反常態沒跟他吵。

吵也沒用，無論她怎樣氣勢洶洶，到頭來總還是他贏，她是風箏，而他是手牽風箏線的那個人，主次分明，作為一個識時務的人，周嵐明白自己沒選擇。

而她好不容易通過自我安撫壓下去的不平，卻在丹尼爾的一番挑唆中又泛濫出來。

開著車，周嵐心神恍惚，積郁難消，以至於差點闖了個紅燈，幸虧及時回神，踩了剎車。定睛看車外，居然開錯路，跑進商業區了。

她嘆口氣，拋開亂糟糟的思緒，勒令自己集中精神開車。

紅燈時間很長，周嵐無聊地打量四周。又是那種新開發的商圈，擁有為數眾多的寫字樓、銀行和綜合性賣場，樓宇造得很時尚漂亮，設施嶄新，可惜地段偏僻，營銷力度也不夠，遠未形成氣候，路上行人寥落。

對面街邊停了輛黑色奔馳，兩個學生模樣的男女有說有笑準備上車，女孩先拉開車門，和男孩推脫片刻後，女孩先上車，男孩隨後也鉆入車內。

綠燈亮了，周嵐還呆呆地坐在車裏。

她的震驚源自看清了那兩人是誰——女孩是徐霜無疑，至於男孩，雖然兩年多未見，身形長開了些，相貌上也成熟了些，但周嵐還是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是向照一！

不用猜也知道，奔馳車的司機必是長叔無疑。

他們怎麽會攪合到一起的？周嵐覺得自己腦子不夠使了。

奔馳車在周嵐前方開得穩穩當當，足以讓她不跟丟。

到了開闊路上，周嵐一不做二不休，咬牙追上去，很快與奔馳車並排，她落下車窗，拼命朝對面的車做手勢，然而長叔看清是她後，非但不減速，反而還加速往前沖，周嵐氣得七竅生煙，也猛踩油門追上去。

兩輛車在空曠無人的馬路上狂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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